我曾问一个赌博赌到倾家荡产的人,他害怕吗?
他摇了摇头,眼神一片空洞。
我问他,最大的愿望是什么。
我以为他会说,回到过去,从此不赌之类的。
但是他只是愣了一下,说了声,我想我老婆。
但凡输到倾家荡产的人,他们已经忘了绝望是什么,他们只知道日复一日,苟且的生活,而最大敌人,不是贫穷,而是众叛亲离的冷漠。
明子是个老实人,来到南方凭着运气赚了点儿钱,找了个本地妻子,家里不算殷实,但也不拮据。明子虽然老实,心里却有宏图大志,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太平淡了。
然而短短一年之后,他想起当初平凡的生活,竟难过的留下眼泪。
明子在社会上认识了个熟人,名叫点子。起初,二人不过是喝酒吃肉的关系,有天下午,点子说,带明子去热闹一把,便拉他去了间“篷子”(船上开的赌场)。
回想起来,那天对他而言是人生的沧桑巨变,那时他却以为是无比平凡的一个下午。
篷子里相当热闹,不大的场所里聚满了人,大大小小的吆喝声把明子吵得失去了知觉,他被拉到一个桌子前面,一个看起来相当文雅的人站在那里,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那场子在玩炸金花,明子到手的牌是红桃4加俩黑桃8,他心想,完了,直接抛了吧,点子却朝他使眼神,让他使劲儿压,明子硬着头皮往上加码,其他人看这局面纷纷把牌抛了,明子把筹码一把揽过来,嘴角抑制不住的笑,手心却出了一把汗。
剩下几局,有输有赢,最后算总账,居然赢了3000多块。
在他眼里,这当然不算大钱,但想到这是白白得来的,一种爽快的感觉冲透了身上每一个毛孔。
人,总是对白白得来东西毫无抵抗力。
第二次进篷子,明子手气特别好,连赢十局,这时一个大哥过来,一把纠住他的领子,骂他出老千。
明子气的一拳打上去,对方魁梧的体格纹丝不动,依然扯着他领子大骂,这时四五个管理员过来:
“咋回事儿?吵吵啥?”
“他出千!”那大哥明显是输红眼了,整个人毫无理智。
“放屁,你有证据嘛?”还没待明子说话,点子先急着骂了一句。
几个工作人员小声交流了一阵儿,过来跟明子说:
“大哥,对不住,你想证明清白,怕是得搜个身,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地方,没什么规矩可讲。”
明子一听搜身勃然大怒,点子马上过来劝他:“咱身正不怕影子斜,让他搜搜试试。”
明子无奈的探口气,张开手不耐烦的说:“来吧!”
几个人把里外口袋全都搜了一遍,自然什么都查不到。这时几个大汉瞬间把那大哥架起来,叫他低头道歉,威胁说如果不道歉以后禁止进入。
那汉子无奈,只得低头说了声,对不起。
周围人纷纷起哄,一边夸明子运气好,一边骂那男子输不起,在这儿丢人,明子在众人聚拢下,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。
后来几次,有输有赢,直到某天,明子终于栽了跟头。
赌场来了个新人,一身嘚瑟,周围人全看不惯。这天俩人坐了一桌,明子看着对方一副嘚瑟的样子,气不打一处来,看了下牌,居然是同花顺!
对方看了眼牌,朝他蔑视的笑了一下,然后跟了1000的筹码。明子心想,这下你得栽跟头了,俩人你来我往,筹码一路涨,马上涨到了5万。
然而,对方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赌注直接押到了10万,这下明子犹豫了,直觉告诉他,该收手了。但是周围人都站在他这边,起哄声纷纷不绝,明子恍惚觉得全世界都站在自己身后,一股血涌上头,他当时已经看不见什么筹码,什么纸牌,什么对手。
他只能看到,位于欲望顶尖,闪闪发光的自己。
开牌,对方也是同花顺,恰好压明子一轮。
明子瞬间眼红了,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,我要翻本!柜台的小哥二话不说,给他借了20万,他匆匆签了个欠条就赶回去继续赌,每一把都是大手笔。
2万、3万、5万,一场比一场输得多,明子眼眶发红,看起来像一个衰老的狮子,他发疯似的,狠狠的盯着赌桌,他相信人品守恒,运气总会再回到他手上。
然而,运气之神再也没有眷顾。
凌晨3点的时候,赌场关门了,明子一个人站在路灯下,眼眸里透出说不尽的悲凉,他自己都算不清,他亏了多少钱。
第二天,家里来了几个混子,说是要债的,给明子看了昨晚的借条,利息居然是7个点。明子差点儿晕了过去,他只是个小商人,仅有的资金都在流转当中,上哪一下拿出这么多钱?
他打电话给点子,对方电话却一直拒接。他跑到“篷子”上找人帮忙,曾经称兄道弟的人,现在都冷笑着看他,像是奚落一条狗一样。
他卖了房子,妻子无家可归,哭着骂他没有本事,说要离婚,他没有办法只得答应。
临走前,他想抱抱儿子,但儿子眼中不自觉的透出恐惧,他哭着说爸爸变了一个人。
钱还是不够,他找到了父亲,父亲气得大骂他不孝,他像疯狗似的抱着他父亲的大腿,说拿不到钱自己就要被剁手,父亲无可奈何,哆哆嗦嗦的去银行取出自己的棺材本。
一年前,他有妻子,孩子,兄弟和睦,过得安稳舒适。
一年后,妻离子散,众叛亲离,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而一切的分割线,就是他在一个平凡的下午,走进了一家“篷子”。
后来,他碰见一个门道人,这时他才恍然大悟。点子,就是赌场的“门徒”,他们负责从外面交朋友,拉人,而赌场里,一半儿的人都是托。明子从走进赌场的那一瞬间,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猪。
先让你赢几局,输几局,给你演一场抓老千的戏,让你慢慢膨涨,又让你觉得,一切都真实地唾手可及。这是渐渐养肥的过程。而等你足够自大,足够膨胀的时候,瞬间让你跌入谷底。这是杀猪。
赌场上,没有什么是真实的,一切都是安排好的,小心翼翼的骗局,更深处的,是人心的劣根不断膨胀。
最后那人劝明子,你算是不错了,虽然家底都输净,至少不亏不欠,多少人这辈子背着赌场的利息,翻不了身,被逼到卖血,卖老婆,卖孩子。。。
几年过去,明子也找到了新的工作,有天他路过街口的时候,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,儿子长高了,妻子还和以前一样。
儿子转过头看了他一眼,他眼睛突然湿润了,他看到儿子的嘴型,知道孩子在喊他:爸爸。
但他只能默默看着他们离去。
世人都知道,久赌必输。
明子却想,如果输的仅仅是钱,那该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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